这不是一个真实命题,却是个有趣的命题。老子与孔子很不相同,大致看来,孔子的言论多是让我们“做什么”,而老子的主张大多是警告人们“不要做什么”或者“不要只顾着做什么”。孔子强调入世、开拓,这无疑是生活的一个向度,是一个人背井离乡,踏上征程的指引;而老子的教诲则是另一个向度,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皈依精神家园的航标。老子的“自然”、“无为”、“不争”,即使不能成为生存的基本法则,也必须是人生不可或缺的“警钟”。前者的目标是外在的强大,后者的目标是心灵的安顿,两相结合,才能获得人生的完整幸福。而幸福,不正是教育的本质追求吗?面对当下的教育,我们有太多的困窘和无奈!于是突发奇想:到老祖宗那里寻觅问道,看看是否可以获得些许灵感和帮助。于是也就有这个假设问题:如果老子在今天做老师,会是个什么样子?会有怎样的智慧教育言论?又会有怎样惊世骇俗的教育行为?我们不妨借助《老子》这部旷世奇书去遐想一番。
别着急
对效率的追求恐怕是现代社会区别于传统社会的重要特征之一。农业社会强调的是不违农时,而现代社会则流行“赶时间”。当今教育也无例外地被裹挟在速度与效率的浪潮中,巨大的生存压力与社会心理早已将为学的闲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快一点,再快一点。家长期望孩子更快地发展,更快地掌握知识,更快地达到并超过同龄人的水平。可是,教育偏偏又不是一个快得起来的过程。
重读《老子》,我们仿佛听到那位气定神闲的老先生在说:别着急,慢慢来!
“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以下凡《老子》语句只注章数),是老子乃至道家的主要思想脉络。大道的法则就是自然而然的运动,是“原来如此”与“法尔如是”的。拿到教育中去解释的话,教育的根本节奏,就是孩子成长的自然规律,包括生理和心智的成长,这种过程性是无法跨越的。而如果试图去跨越,就是一种自欺。老子教诲说,“企者不立,跨者不行”(《第二十四章》)。踮起脚跟来拔高,很难站得稳,跨越式的走路求快,很难用这种方式来赶路。老子的提醒近乎一种用恶狠狠的语气述说真理的感觉。因为任何时候,似乎总有过度膨胀的自信,正是这种自信,导致了某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是自伐者无功,自以为是的人不可能走得太远。
那么,为什么不要着急呢,老子给出了三点理由。
第一,“天地不仁”,“圣人不仁”(《第五章》),天地与圣人都是不讲仁爱的,不要自作多情地认为老天会眷顾自己,会眷顾勤奋的人,不恰当的勤奋一样背离大道,一样会毁了孩子。当然,天地不会刻意偏袒你,也不会刻意憎恶你,他的不仁,可视为一种不言之教,是最大的仁,让你自己去体会大道的规律。所以,正因为天地都不可指望,人才更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第二,对于个体来说,“物壮则老”(《第五十五章》),一个东西太强壮了,就必定会衰老,违背了大道就会走向衰亡。同样的道理,一个孩子事事争先,霸气十足,总处在巅峰状态,也未必是好事。基础教育与其说是实现可能性的阶段,不如说是培养可能性的时期。 第三,“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第四十章》)。大道的运行是相反相成的,返回本初的状态,走到自己的反面都是可能的,同时道又不是强硬凌厉的。这是老子最为智慧的提醒之一。一方面,运动的方向不是单向而是双向的。过度求快,看起来以为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其实未必,它也可能埋下更多更大的隐患。我们以牺牲自然、牺牲健康的方式追求GDP,到头来发现这样做最终可能会毁灭自己;另一方面,“反”还指返回。发展虽然是总体往前的,但并非是线性轨迹,也可以是不停回到本初的循环式前进,这点更显智慧。
人的发展也不可能是线性向前的。以培养学生的学习习惯为例,没有哪种习惯的养成是老师说了,学生做了,就能行了。必然是有反复、会回头,而必须经过几次这样的反复,一个行为模式才可能逐渐生根。学习知识也是一样,我们可以很熟练地背出教育心理学中关于“旧知识结构同化新知”的相关理论,但是我们很少会去考虑,这个同化要花费多久时间,不同孩子花费的时间相差又是多么的大。正是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地回到新的起点,知识才有融合创新的可能。
老子有一句话令人拍案叫绝,“治大国,若烹小鲜”(《第六十章》)。而着急的心态则正好相反,花费了过度的力气来教育儿童,结果往往过犹不及,反倒整出了问题。越是重要的事,越需要举重若轻,教育是慢的艺术,折腾、急躁、用力过猛,就一定违背人生成长的规律。
教育中不缺乏责任心、上进心、效率感;缺乏的正是遵从学生自然生长规律的闲适,而精神的闲适就是一种虚空,一种“无”,“无”方能生“有”,方能生“慧”!
做减法
与“求快”相影而随的则是“贪多”!
教学中,我们总习惯于贪求更多的学习内容、更多的学习时间、更多的强化次数。为的只是所谓的效率及考试的成绩。拿语文教学来说:教师拿到一篇课文时,总想面面俱到地教给孩子,把容易想到的、不容易想到的内容,一股脑儿地挖掘出来,再以某种方式传递给孩子。于是“满”就成了当前语文教学、特别是语文课堂最为突出的问题之一。课堂上“满”,课后也一样,教师和家长忙着用各种作业、“课外课”,尽可能地去抢占孩子的课余时间,最终,孩子的“课余”里只有“课”,而没有“余”了。
关于这一点,老子这位老师会怎么说呢?他大概会说,别只顾着做加法,做做减法吧。“为道日损”(《第四十八章》)提示:一直要减到无为的程度,才能领悟大道。费解者必然会问,为什么要做减法呢?
老先生说,长而不宰啊。所以,教师不要总是试图用什么方式去主宰学生的学习。教得太多,过度把控,就会消解学生的自我意识,妨碍学生的发展。
老先生说,五色、五音、五味,伤目、伤耳、伤肠胃呀。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倒胃口。我们的教学需要“为腹不为目”(《第十二章》),也就是要考虑学生的内在需要,而不是对外部知识的过度追求。教育更要警惕贪多冒进的浮躁心理,我们喜欢儿童文学,就巴不得把语文课变成儿童文学课;我们崇尚古代经典,就恨不能立马回到读经时代。即使是好东西,也要考虑孩子的接受度吧?因此,老子肯定地说:“少则得,多则惑”(《二十二章》)。精简的内容重点突出,容易掌握,内容过多反而迷惑了视线。
老先生还会说,“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第十一章》)。万事万物,有了“有”,才有依凭、有方位、有基础,但是,“无”也很重要,它能预留空间,留下不确定性,因而也就能留下自主性、定性,因而也就能留下自主性、发展性和可能性,因此有了“有”,又有了“无”,学生才能吸收内化,并进而转化为发展的可能。这一点很值得玩味,它是基础教育的基础定位的形象说明。勤奋的老师会做加法,但要想成为智慧的老师,还必须学会做减法。
不妄为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第三十七章》),被认为是老子的一个重要命题。但是如果简单地把“不为”看成无所作为,什么都不做,这个命题就不可理解。“无为”不是“有为”的对立物,而可以看作是“有为”的重要补充。陈鼓应先生说,“无为”就是“顺任自然,不强作妄为”,即不要做那些不该做、不可做的事情,因为如果没有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不该做的事情上,没有干扰事物自身内在运行的轨迹,事情自然能够做得好。
老子说,“化而欲作”(《第三十七章》),也就是万物化育成长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出现一些欲念,想要不切实际地做这做那了。从积极的角度看,物质世界与精神文化的发展,的确促使着人类社会的加速发展。
但从消极的方面看,人的想法越多,制造的问题也越多。有些隐患也许不太可能预先避免,但减少人类过多的妄为、乱为,也许能够缓解很多时代性的危机。
教育的问题也是如此。当我们发现“能做的事情其实有很多”的时候,对于有所准备,有所思考,如履薄冰的教师来说,可能就是机遇;而对于那些追求效应,追求名声,急功近利的教师来说,也许是教育的不幸。对此,老子开出的药方是“无为”,如何按这剂药方治病呢?
一是有所不为。不道德、不合法的事容易区分,当然绝对不可为之。而教育中一些有违教育规律、有碍学生发展的事,要真正做到“不为”却并非易事,因为这些事情往往裹着合情合理的外衣,具有某种欺骗性。当下那些打着“爱孩子”、“为了孩子”的旗号,干着戕害孩子、揠苗助长的“虎妈”、“狼爸”不是比比皆是甚而理直气壮吗?对此,作为教师当擦亮眼睛!
二是不过多干预,不越俎代庖。老子说:“生而不有,为而不持,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第五十一章》)。诞生它们但不占有它们,为它们做事但不把持它们,带领它们却不主宰它们,这才是最玄妙、深远的德行。这是老子又一富含智慧的教育箴言!
三是选择性切入。有一些想法很诱人,很容易一头栽进去不能自拔。老子的“无为”就是想让人先冷一冷,不要急于求成,匆忙决定。譬如,我们已经深刻地意识到,未来社会是一个信息社会,网络环境的学习已经在身边广泛存在,这无疑为当代教育描绘了一个极其美妙的图景。但能法很诱人,很容易一头栽进去不能自拔。老子的“无为”就是想让人先冷一冷,不要急于求成,匆忙决定。譬如,我们已经深刻地意识到,未来社会是一个信息社会,网络环境的学习已经在身边广泛存在,这无疑为当代教育描绘了一个极其美妙的图景。但能法很诱人,很容易一头栽进去不能自拔。老子的“无为”就是想让人先冷一冷,不要急于求成,匆忙决定。譬如,我们已经深刻地意识到,未来社会是一个信息社会,网络环境的学习已经在身边广泛存在,这无疑为当代教育描绘了一个极其美妙的图景。但能法很诱人,很容易一头栽进去不能自拔。老子的“无为”就是想让人先冷一冷,不要急于求成,匆忙决定。譬如,我们已经深刻地意识到,未来社会是一个信息社会,网络环境的学习已经在身边广泛存在,这无疑为当代教育描绘了一个极其美妙的图景。但能否断言未来的学习将全面实现信息化、网络化?恐怕没那么简单。在可预见的未来,信息资源也只是众多资源的一种,文本、生活的资源仍然是孩子们学习的重要载体。想一下子就用信息化的学习替代传统学习方式,那么信息也就丧失了它作为资源的价值。
四是不必过高估计教育的价值。教育有自己的可能性限度,树立远大的教育理想当然需要,但一个理想主义者首先必须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觉得教育要做很多事,什么事都可以做,是危险的。“没有教育不好的孩子”,是一种值得追寻的教育理想,但追求中不能脱离现实的可能性与渐进性,既不能把愿望与现实、意念与行为混为一谈,也不能割裂它们之间的内在关系。
教师的“无为”是希望达到什么效果呢?老子说,“太上,下知有之”(《第十七章》)。类比过来,也就是让孩子知道有一个老师就行了,不要让孩子感觉,什么事都得由老师来做,而应努力让他们觉得是自己在做自己的事,这才是教育的理想状态。教师一味地“作为”,让孩子发现原来一切决定权都在教师那里,于是,课堂上孩子也许不会去思考真正的问题,而是想着如何去揣摩、迎合教师的心意了。教师要让孩子相信他们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同时又给予机会让他们自己做事而不受干扰,教师只是从旁支持,似乎也就可以实现“无为”而“无不为”了。
所以,老子的“无为”其实就是要我们用批判的眼光审视自己的“有为”和“有欲”的状态。不妄为,才能更好地去有所作为!
要知常
老子说,“知常日明”(《第十六章》)。也就是,知道恒常、回到本初,就是智慧,就是开明。虚静守常,这是老子给我们的又一个忠告。对于近乎迷失的教育现状,这一点格外珍贵。
对老子“常”的理解有几个方面。
“常”是本初的状态。老子很喜欢两个喻体,一是水,一是婴儿。婴儿虽弱,但有很多符合大道的原初品质,他不计较、不炒作、不伪善。人在长大的过程中,实现了的也许远远抵不上遗失了的,特别是那些本初的纯真。黎巴嫩诗人纪伯伦曾发出警告:“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为什么而出发。”以语文教育为例,上世纪末,有人批评语文教学效率太低,于是语文界就提出要“一课一得,得得相连”,从课程到教材再到教学,大家一窝蜂地讲知识点,建“知识树”,追求知识体系的完整与系统化。结果怎样?语文教学又懵懵懂懂地陷入了知识压抑人性的“沼泽”。在这样的背景下,新课程明确提出了义务教育阶段语文教学不应追求知识体系的完整,而应从语文的实践性、综合性的性质出发,着眼于儿童语文素养的培养。其实,这可视为是对语文教育本质和本源的理性回归!
“常”也是朴素的常识。老子说,“乐与饵,过客止”(《第三十五章》),奏乐与美食,能使过客停顿一下脚步,然后离去。而真正的大道往往平淡无奇,少有“乐与饵”的诱惑力,观看它不值得流连,聆听它不值得倾心,但却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作家王蒙在解读老子这段话时深有感触地说:平淡,有可能是由于贫乏。平淡,也可能是由于富有。就好像一个孩子在初学写作时文字是极其朴素的,但却是不成熟的,而一个更高境界的文学创作,则必定不是煽情而是复归平淡,不那么声嘶力竭的。
真理与大道,由于平淡朴素,人们往往熟视无睹。而夸张的话语更容易受人瞩目、获得“点击率”。一位曾经参与基础教育成果评选的专家粗略例举了一下,那些被冠名的教学模式多不胜数:“少教的”、“几环节的”、“几结合的”、“什么什么化的”,等等,名字尽管各有不同,但似乎都在竭力宣称自己找到了一种更好更快的方法,却少有人愿意坦承自己就是按照学生自身成长的规律来教学,在努力把他们教成应有的样子。
老子告诫:“不知常,妄作,凶”(《第十六章》),不知道事物变化的常态,不遵循儿童教育的常规常理,在晦暗无知的状态下随心所欲就是妄作,就会带来凶祸!这对罔顾常识、肆意妄为的教育者,不啻是当头棒喝!
“常”还是虚静的心态。浮躁的社会不容易静下来,似乎不停走动、频繁活动、善于造势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太安静了反而会被人们遗忘。只是,有几个卓有成就的人是靠这样成功的?
静的状态不是不动,而是要冷静,有思考,慎于决策,把思路理清楚。常常听到教师抱怨:越来越不知道该怎样教书、怎样上课了!甲专家说要往东,乙专家说要往西,越搞越糊涂。于是专家就成了“砖”家,教师要么干脆排斥理论,啥也不听,要么迷迷糊糊,忽左忽右。是谓不静!
任何主张和思想,都只是提供了一种资源、一种假设,完全没有必要跟风跑。冷静地思考,认真地实践,总会从纷繁的言说中理出头绪,找到自己心中的常理。而在迷惘时,静更是一种留有余地的策略,它至少让你保留了进一步改进的可能性。就像牟钟鉴先生所说,柔静之道能够开掘生命的深度,培养深沉持重的品格,加强人的韧性和灵活性,以便迎接各种困难险阻的挑战。
回到本初,坚守平淡的常识,虚静而理性地思考,这就是老子的忠告,也是老人家留给我们的又一弥足珍贵的教育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