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民
——《断魂枪》教学反思
郑丽芬
赵园在《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中对“遗民”有过详细的研究,引文提出“遗”:“在废兴之际,以为此前朝之所遗也。”“故遗民之称,视其一时之去就,而不系乎终身之显晦。”亦即,遗民,在改朝换代之际为时代所遗弃;同时指出,遗民,不止是一种身份,而且是一种状态、心态,在朝代更替中,存有待变、待乱,为此甚至不惜自欺等种种心态,亦有人发现最终待无可待。
遗民不止是朝代所遗,也指一种心理上的被遗弃感。《断魂枪》的三个人物和传统的“长枪”、武艺,在东方大国梦破碎,在镖局已改成客栈,走镖已没有饭吃,国术还没有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面对炮、枪、火车,通商、恐怖,应该是被遗弃了。
在政治经济文化价值失落与崩溃这个特殊时代,他们被严重边缘化,只是有的已认识到,有的还执迷其中罢了。王三胜、孙老者、沙子龙,对待传统武艺的态度不同,也是认识的不同。
王三胜以武艺卖艺,用以谋生,对待武艺以及沙子龙是一样的,有用,即吹捧,无用,即散去。以利为重。他年轻气盛咄咄逼人,也有市井小民的狡黠,懂得借助沙子龙的招牌,把手里的那晚饭端的更稳当。只是他看不到时局,不明白社会时代的变化。
孙老者痴迷武艺,他和沙子龙一样,是孤独者,把武术当成价值追求,他一门心思求学绝技,在见到沙子龙后,他五次提出要学枪法,积极主动,踊跃,步步紧逼,打了套出色的查拳,一腔赤诚、恳切诚朴。
面对孙老者的进逼,那个躺在床上看《封神榜》的沙子龙始终消极而松弛,步步为营步步退缩,虽散漫迂回却又意志坚定。为什么不传?不是不爱武艺,否则不会月夜练枪,不会对枪点头,不会难过失落。不是不欣赏孙老者,否则不会点头叫好。为什么不传?只是因为他看到时局,他清醒地认识到了传统武艺和自身的命运,被遗弃被淘汰,他清醒而又主动地改变了生存方式,因为,他知道,那绝技在这样的时代下,在枪炮下,只能像耍猴戏一样在土地庙或人家屋檐下博闲人一笑,没有机会堪当大用,武艺,无用且无为了。沙子龙不传是满了不起的。拿得起,放得下,至少,不局限他人命运。学了这绝技,又能怎样?
虽然清醒地认识到了,且主动地改变了。可是沙子龙的枪不仅仅是物质的枪,也不只是技艺、专门套路,他的人和枪融已为一体,成为立身处世的本钱和精神的寄托。但他仍然摆脱不了被遗弃的感觉。才会有月夜练枪和白昼淡然的反差,那个月夜练枪的画面,深深刻在脑海里,孤独而寥落。茕茕孑立。
故此,遗民,无论遗世,还是为世所遗。真正孤孑的,只是其中的优秀者,他认识到了命运的局限,做出了选择,却又不能适应这个改变,心中仍留恋;却又不全然认同其余执着着的那一套概念、观念。有对自己时代、角色的体认,不被动的承受命运,可又那样的无奈而落寞。
这是一个新时代的旧悲剧。沙子龙经历的外部世界的变化与被遗落的经历。
对晚清中国人来说,面临就是一个现代性的“变”字,面临全面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价值的失落与崩溃,面对不断的突然变化而极端被动;在现代性巨大变动中的被动地位,某一类人于时代或朝代的“遗民”记号与生命经验来的如此鲜明而强烈。
晚清、民初的遗民不同于“明遗民”,种族对抗的心理构架更多地让位于前现代及现代心理构架,这一阶段的遗民是执著于原来的生活与生产的社会组织形态而又落空的人们,这样的人们遭遇现代性而产生自我的陷落,他们更多的是一种“心理遗民”。像沙子龙那样,他们从前现代社会的运行轨道中被突然甩出来,而又无法在近期内适应未曾定型的现代社会,在职业发生变更的同时,心理定势的固守或突破是最大的问题。
怀着这样的思考,我设计了前两个问题:1.细读文本,王三胜、孙老者、沙子龙三人对待“枪”(枪法)分别是什么态度?有什么区别?2.面对孙老者的求艺,沙子龙为什么选择了“不传”?分组讨论。通过这两个问题弄清楚时变与枪的无用性,以及他们被遗弃的命运。引出遗民,他们的命运。接着思考,老舍为什么要创造出这个遗民世界?
一方面是对历史的反思和对现代性的悲观,另一方面联系着他的旗人身份。老舍1935年写《断魂枪》时,虚构中的沙子龙的客栈掌柜的历史已经过去了30年,民国也有20多年历史。这20多年间,作为大清朝遗民的旗人的日子不好过,他们经历过双重的悲哀———物质生活的艰难与精神心理的失落,舒家在八旗中隶属正红旗,老舍的亲戚朋友家在艰难中煎熬的正不知多少。而旗人生活走向没落并非从辛亥革命开始,无论是《茶馆》还是《正红旗下》,老舍呈现的旗人生活从戊戌后就开始走了下坡路。
课文一开始已经介绍老舍的身份:满族正红旗人。舒庆春(1899年2月3日-1966年8月24日),字舍予,笔名老舍,满族正红旗人。1935年写《断魂枪》,虚构中的沙子龙的客栈掌柜的历史已经过去了30年,民国也有20多年历史。1966年8月24日,中国作家老舍因不堪忍受红卫兵的暴力批斗,在北京太平湖投湖自尽。1978年初,老舍得到平反,恢复了“人民艺术家”的称号。
文章以一套过了气的枪法而起的一场小小风波,以三个小人物来映现大时代, 以三种人物心态来折射时代变化下三种社会心理模式,最后讨论文章的写作手法“以小见大”。抓住“枪”“镖局”“客栈”三人,来看以小见大,四两如何拨千斤。最后的这个问题,没有找到一个更好的形式,非常遗憾。